本文成于京广线上的特快列车。

清晨五点。列车正在穿过武汉长江大桥。

距离从广州东站发出已11个小时，距离目的地北京也刚好还有11个小时。

武汉不愧为九省通衢，交通意义上的天下之中。

01

我们一家陪着女儿上京赶考，既是为了省钱，也是回味十几年前的北行漫记，我们选择了这种特快硬卧前往北京，行程21小时。说真的无论乘务员的样貌，身材，着装乃至气质，和动车小姐有不小距离。

昨晚在餐车里就听到中年油腻的厨师和服务员阿姨趁着空闲大声谈笑的场景，操着对讲机揶揄那头的同事“再不过来就没饭吃了哈。”

就连车厢里飘荡的音乐，也是快三十年前张学友的《爱是永恒》。

和高铁相比，特快列车的服务真显得不那么专业和标准。不要紧，真实的生活正是因为不专业才让人充满期待。专业化的服务会让你预知旅途即将发生的一切，比如飞机上的标准化餐饮都是锡纸包装，鸡肉饭or牛肉面；空姐会非常程序化的告诉你，遇到气流颠簸请扣上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升起遮光板；高铁上的旅途只有短短几个小时，让我们少了很多结交朋友的欲望。

特快列车上的乘务员会告诉你：火车里原则上不能吸烟，可如果你非要吸烟，也可以到车厢连接处嘬上几口；

她也会告诉你，本次列车在韶关站只停靠4分钟，请旅客尽快上车。实际上在站内手推货物车旁挑拣几包零食饮料，乘务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通融一两分钟再赶你上车。

男乘务员还会向菜市场里面的小贩那样在车厢里推个大纸箱一边吆喝：「这是产自内蒙古的某种奶片，十公斤鲜奶才发酵成一公斤奶片，今天我们同车共铺就是缘分，不要你38、不要你28，我们厂家直销一包18营养丰富、不含蔗糖、老人吃补钙、小孩吃长身体、孕妇吃补充气血。」

马上被车厢里的男人揶揄一番「你咋不说男人吃了能壮阳？」

乘务员嘿嘿讪笑，车厢乘客一堂哄笑。

我喜欢的正是这种列车上的意外。比之高铁今天已经算特慢的特快列车，可以在车窗边看着武汉大妈走在村少小路，郴州农民在田头挥锄，韶关小伙驮着女友在雨中狂奔的画面，以及列车慢悠悠的停靠，我能下去买一袋长沙的菱角、河南的茶叶蛋、武汉的鸭脖子给家人品尝的悠闲。

这种情景在高铁上是断然看不见的，为了速度和目的地，高铁把一切过程都节省了。比如高铁上有很多充电插座，插座多，手机电量就不需要担心了，手机被充分使用的时候，人和人的交流也就被隔离了。

标准化，让所有未来变得可以预期，比如预期电量足够，预期不会晚点，预期我就在自己选择的网路上，剧集里打发时间。

非标准化，让旅途有了多种可能，比如我们所在的车厢只有三个充电插头，对于配备11个隔间66名乘客来说是绝对不够的，除非充电宝足够强悍，否则没有办法支撑打手游，看电影，看电子书的用电量。

更无奈的是，除了停靠站点周边，经常停留在2G的手机信号根本不足以支撑观看视频，甚至阅读网页，在这里，请大家不要怀疑华为旗舰机型的搜星能力。

这个时候，人们的预期就会变得不确定，有的人开始睡觉，有的看纸质书，更多的开始和上下铺驴友聊天，谈谈各自见闻趣事，还有的就打起了扑克，下起了象棋，甚至在吸烟区里吞云吐雾换烟品尝。

在标准化的高铁上，我们是在做选择题，鸡肉饭还是牛肉面？看手机还是看书？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真睡觉还是装睡觉？

而在非标准化的特快上，我们在做问答题，问：在火车上可以干啥，答：一切皆有可能哟。

你失去对现代化设备的依赖，就换来不确定的机遇和精彩。

02

标准化也不见得不好，反而它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小处说它让生活有了确定性，从大处说它让一个地区影响历史进程，让一个国家有了生命机体。

比如眼前九省通衢，天下四聚的武汉。

三国，东吴孙权在武昌一个叫蛇山的地方修筑起夏口城，又在城内黄鹄矶上修筑了瞭望塔，取名黄鹤楼。

在南宋时期，登楼北望，你会看到岳飞在此枕戈待旦，八年隐忍，岳家军从这里开拔兴师北伐：

「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在清末，登楼西眺，你会看到英国人怀揣《天津条约》在武汉和朔江而上更远的重庆码头登岸，向当地官员宣告两地正式成为大清和英国协定的内河航运通商口岸。

在年，登楼再望，九州烽火连天，辛亥革命第一枪从武昌军营打响，全国响应，清廷土崩瓦解。所谓“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潮流是什么？全球化。

年，我们登上黄鹤楼的时候，数百列发自武汉的中欧班列汽笛声已取代枪炮声，把中国制造输送往欧洲各国。

到年上半年，武汉已经有上千列中欧班列从吴家山站，经阿拉山口，满洲里，二连浩特，凭祥，到霍尔果斯出国，最终到达德国汉堡。

列车满载来自长三角，甚至珠三角地区的电子元件，服装和日用品，也带来了法国红酒，德国啤酒，俄罗斯木材，以及白俄罗斯牛奶。

武汉曾经抗起统一的大旗，也曾率先卷入全球化的浪潮，而中国也在热情拥抱它。

说到全球化，这就要说到标准化。

第一次坐特快列车的小儿子对一切充满好奇，晃着大脑袋盯着广州密如蛛网的铁轨问：「爸爸，为什么火车能够跑那么快那么远？」

「因为火车有很多轮子，还有适合轮子的铁轨啊。」

「那我的小火车也能在轨轨上跑很远很快吗？」

「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的小火车也有很多轮子啊。」

面对胡搅蛮缠，我只好说：「因为你的小火车还没吃饭没力气跑。所以你快去吃饭吧。」

小儿子被我忽悠的一愣一愣的，跟着他妈要吃的去了。

其实我想说小屁孩你的小火车轮子太小，套不上大火车的轨道。

03

这就涉及标准的问题。

「一带一路」的五通，指的是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

就拿把武汉货物驼到欧洲的铁轨这件事来说，早先我国的轨道宽度和外国并不一样，在战争时期这是好处，因为战争设备无法源源不断的通过轨道运输，需要卸下，换车厢，再上路。而在和平时期，这一拆一装既浪费时间也提高成本。

因此统一标准的轨道势在必行。

再说软件标准，秦始皇的伟大在于书同文、车同轨、量同度。

今天，普通话的全国推广让我们地不分南北，人无分东西。清晨我和一个北京人说京片儿，“早上好啊您嘞”“您这刮胡子不蘸点儿热水好使不？”我也能和郑州人说说火车驼来的城市故事“大妹子我们一家七口人跟你换个座位行不行？”

这要在当年的印度火车上，可就不行了，我们得向印度朋友解释一大轮什么叫“莲蓉馅儿”，这个和印度人爱吃的土豆泥有什么相似；什么叫“中秋月饼”，这个和印度飞饼有啥区别。

当印度朋友满心欢喜的想品尝来自中国的月饼，拿起一块发现有个鸭蛋黄的时候，沮丧的说「不好意思，我们吃素的不能吃蛋。」后来，我们赠送了一套苏绣给他们，一家人满心欢喜的收下中国礼物告别下车去了。

火车上还有一种标准化，通讯网络。

比如我们回不断收到武汉，河南，河北的高温预警，而广东的伙伴们至今泡在台风的甩水模式中。比如这一路黄太完成了预订酒店，预订自驾车，预订门票这些未来工作。

而在以前别说跨省，就连跨市信号都不好使，更别说存在移动联通电信三家制式不一的信号，还有高昂的漫游费横亘在前。

如此说来，非标准化和标准化各有魅力。非标准化带来意外和小确幸，标准化带来稳定性和安全感。我们既无法将所有事物都标准化，也不能任凭所有事情停留在不确定状态，谁彻底征服谁恐怕都不是好事。这是一趟特快列车带来的思考。

原创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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